說完這些, 黃阿爹又想抓住向芽的手，隔壁的大娘阻擋不了。

感覺向芽好像被人拖拽，張繁宇也用力拉住她的另一只手。

現在的局面變成向芽分別被兩人拖拽。

然而, 黃阿爹像看見不了張繁宇的存在，他的目光一直鎖緊向芽，神情哀切悲傷。

“芽芽, 不要忘了阿爹和阿娘好嗎？”

連隔壁的大娘都忍不住細聲同意。

似乎她這次跟著張繁宇離開, 就真的回不來客棧了。

向芽猜到對方沒發現張繁宇的存在, 因為張繁宇一直在低聲叫她時, 男人一直沒有額外的反應。

結合張繁宇剛才說過的話, 她很快想通這件事的關鍵——知情的易艽告訴張繁宇，她本人的夢境和其他人的不同，而張繁宇又被斷言說只有他能帶她離開這個夢境……

這句話其實說明了她的任務和大家的不一樣, 她是被人故意帶到這個世界裏頭。

哪怕沒有張繁宇也跟著來這裏, 她也會被人有意無意帶到如夢客棧, 沈之流、擦肩而過的路人、神鬼傳聞、亦或是和夢境真相相關的線索, 總會指引她來到這裏。

就如眼前拼命拉拽她的男人所說——

她始終要記起回到家的路。

而那麽迫切地要她留在這裏的原因, 是這對鬼夫妻的心願？還是夢境真正的主人想做的事？

或者說是，兩者都有, 甚至包括向芽從進入客棧後, 內心升起那詭異的歸屬感。

三樣東西致使她要回到這裏, 也將會留在這裏。

向芽不是傻子，自己情緒的異樣, 和見到這些虛影後不停湧起的熟悉感，都讓她明白, 這個黃阿爹說的不是假話。

她也許真立下這樣的誓言, 生生世世都要回來。

要是沒有張繁宇的出現, 她可能也被內心的自己拖拉著留下來。

但幸好，她至今依舊清醒。

如果現在從鬼夫妻那裏獲取不了完全的真相，那就將目光投向始終隱身在最後的操控者——夢境的主人，梅清娘。

也是將張繁宇致暈，將向芽弄到另一個詭異空間的人，行動在活人世界中的梅塵夢。

向芽忍受著手臂被扯的疼痛，她冷靜地看著黃阿爹。

突然道：“黃阿爹，清娘呢？我想先見見清娘。”

向芽要試探梅清娘在迫使她留下這裏這件事中，究竟扮演什麽角色。

男人抓人的力度漸漸松下，他臉色猶豫，吶吶自語：“對哦，你和清娘感情最好，你回來肯定想見她……”

但旁邊眉目慈祥的大娘為難地看著自己的丈夫，又連看了向芽好幾眼，有些著急地說：“相公，清娘已經不在客棧，不能說……”

“她去哪裏了？”向芽接上問。

黃阿爹被梅清娘的信息轉移了註意力，他松開了向芽的手，向芽趁此收回來，輕拍身後側還在緊握她手的張繁宇，暗示讓他再等一下。

現在難得有機會通過另一個角度打聽到關於梅清娘的事。

這時，裏面的食客似乎也聽到向芽的追問，“他們”之中有人認識清娘，不禁揚聲回答：“清娘？莫不是何娘子你最喜愛抱玩的那只白狐嗎？”

“你經常喚它做清娘，”客人朝旁人會心一笑，“我們這些熟客都抱過好幾次……”

“何娘子，是吧？”那客人朗笑道。

但說完這些話後，食客的身影再次如水晃動，這次不像剛才那樣重新變得凝實，而是逐漸虛化消散。

空氣中只剩下那客人的追問聲，他手中執著的筷子“噠”一聲砸落在桌面上，聲音不算響，但向芽聽見了。

“阿娘，你還沒回覆別人的問題。”向芽自如地扮演著古代女兒的身份。

她沒錯過客人消散後，何娘子微松的表情。

何娘子似乎很擔憂別人說出梅清娘的事。

只是向芽沒想到梅清娘的身份不是鬼魂，而是白狐。

而且自己貌似還和這只白狐感情很好……

‘妖狐？可是在鎮上碰見梅清娘時，她身上的確表現出活人的特質，而且夢境副本不都是人死後變成厲鬼才誕生的嗎？難道是她借屍還魂，還是其他原因？’

向芽心裏各種猜測時，腦海裏忽然想起剛才張繁宇說的一個細節，身為鬼魂的李經理卻感覺不到女紙紮人假扮的跡象。

這兩件事會有什麽聯系嗎？

這時，何娘子為難地看向她，但邊上的黃阿爹猶豫的時間沒有很久，似乎是為了留住她，不惜說出梅清娘的蹤跡。

“清娘夠時間就離開了，不過她還會回來這裏找你的，小芽芽，乖啊，你在這裏等著，清娘很快就會回來找我們的……”

向芽對這句話只剩一種感受——信息太少。

‘妖狐原留在客棧是為了報恩嗎？為什麽要離開？為什麽她會回來找我們，也是誓言的捆綁效應嗎？我真的是厲鬼要等待的前世今生的戀人嗎？……’

問題太多，她需要問得更詳細才行。

向芽皺起眉頭，正要追問下去，發現就連黃阿爹的身體也開始漸漸消散。

‘在這裏只要提及到梅清娘的來歷，都會被消滅！’

向芽已經反應過來，問題一股腦地湧到嘴邊：“阿娘，清娘她……”

而何娘子一副早已預料到這個局面的模樣，她無力又無奈地松開握不住的手，側首定定地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向芽。

面對避無可避的追問，她徹底放棄回避話題，而是像剛才的黃阿爹見到向芽那樣，懷念地凝望著她。

只是這次眼神裏還夾雜眷戀和不舍。

“我們真要消失了。”何娘子輕聲道。

身旁的黃阿爹已經消失不見，客棧裏頭熱鬧的人群，好像以進口為結界，隔開了向芽張繁宇以及何娘子三人。

何娘子忽然伸出手，粗糙的手撫向向芽的臉：“小芽芽，你這次回來長大了許多，以前你都要過很久才能慢慢成長……”

“很久是多久？”向芽沒有避開這手掌，不禁發問。

何娘子陷入回憶裏，溫柔地笑道：“很多輩子的意思。”

“小芽芽要想了解清娘的事，就得了解她的全部，可你僅帶著現世殘缺的記憶是理解不了的，因為以前的你和我們也是旁觀者……”

“你的記憶每一世都會被清除，哪怕我說完後你很快也會忘記，除非你主動回來客棧裏頭，這些記憶才會回來。”

“直到你的下一世開啟，你又會離開這裏，靈魂投入人世飄搖擺渡。”

“小芽芽，這就是你一切前世的縮影——不斷地告別、歸來，靈魂傷重，因果附身。”

——爾後，好不容易身上掛滿了因果，又會被無情地剝除。

因為偌大的世界根本沒有你存在的位置，你不應該存在人世間。

何娘子說到這裏，神情恍恍惚惚，她似乎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，死後靈魂回來客棧沒多久的小向芽，蹲在井邊看著水中搖晃的倒影而發呆。

她來到只有腰高的小向芽身邊，說：“小芽芽，其實你可以不用離開我們的。”

當時井水倒映出向芽可愛乖巧的臉，只見她認真地回答：“可不離開你們，我遲早會消亡，我要嘗試所有的辦法來對抗。”

何娘子聽完心道：‘所以是用這種一次次帶著清洗後空白的記憶出去的笨方法去對抗嗎？都是無用功啊……’

“你就那麽想成為人？”她脫口而出地問。

那時向芽擡起頭，又大又黑的瞳仁註視著何娘子，突然握起她的手撫在自己的臉上。

“何阿娘的手很大很暖和，成為人就能有這樣的溫度，就像日光一樣暖和，我很喜歡。”

“很喜歡，很喜歡。”

小向芽再三強調自己的喜歡。

何娘子失聲笑笑，不禁來回撫摸小向芽的臉蛋。

‘傻孩子，還不知道成為人後，人心也不是時常溫暖的……’

……

何娘子早就看清向芽這次是回不來客棧了，因為她的靈魂不是由於身死而回來，因為能回來客棧的向芽應該像稱呼黃阿爹一樣，只會稱呼她何阿娘。

她和相公都不是向芽的親生父母，真正的向芽無父無母，他們還是人時，只是剛好拾到了這個失去記憶的小孩，認作她做自己的女兒。

從他們青年到老年，向芽總會失蹤，隔幾年就會回到客棧，可相貌身量長大得並不多，那時候他們終於察覺到向芽的異常。

原來他們曾經視作活人的女兒，不過是一團氣，幾近消散於天地的氣。

但這團氣，卻一直想成為人。

這一刻，何娘子一下從健壯的大娘變為白發蒼蒼的老太，這才是她死後真正的模樣。

她不得不艱難地仰起頭看著向芽，問：“就算做這樣的無用功，知道這些事的記憶可能在下一秒就會消除清光，那你還要聽嗎？”

向芽眼角無意識滑下淚水，她忽然改變問題，反問：“如果你說出來了，你也會像後面那些幻境一樣消失嗎？”

何娘子憐惜地用拇指輕輕擦拭開她的淚水。

笑道：“嗯，我和你黃阿爹死後就為了等你這一世回來，是清娘幫忙的，現在來看，也算等到了。”

“這是我們和清娘的約定，我們能留在這裏等你，但不能洩露她的信息。”

何娘子沒有把話說得坦白，清娘這樣做其實是想逼向芽為了他們不身散，而能留在這裏。

但目前來看，這個威迫是無法讓小芽芽留下的。

向芽淚水越湧越多，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悲傷，她明明不認識他們。

為什麽要等她回來，值得嗎？

“那我不要聽！我現在很厲害，我能分析真相的。”向芽頭一次類似發脾氣地回話。

何娘子顫巍巍地走向前，抱住了向芽，這次換向芽的身體是有溫度，但她卻沒有了。

何娘子很開心，因為她知道小芽芽終於成功了。

“晚了。”她笑道，“但沒關系，我願意和你細說的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混入主線的第二章 ，芽芽經歷很慘，但身邊總有願意疼愛她的人！我要抱抱我芽芽才行嗚嗚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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